第 50 章

晏之緒領著大軍一路行進到明州境內, 駐紮在前線的威武將軍蔣易非常高興。

他駐守明州，被李嘉賜帶領的南蠻人連連敗退，最可怕的是, 現在李嘉賜的隊伍裏已經不止是南蠻人。

在攻打明州過程中, 李嘉賜收攏了大部分流民和逃兵, 加上掠奪到足夠的糧食, 因此李嘉賜手下的兵馬愈加充足。

這種情況下，越往後越是勝負明顯，現在終於有晏之緒來接手這個爛攤子，作為將軍的蔣易自然樂見其成。

晏之緒清楚這些人的心思，面對蔣易殷切的熱情也沒什麽波動, 只吩咐蔣易將營中將領都召集過來。

剛到軍營就開始召集人馬，蔣易楞了一下, 試探地問道：“首輔不休息一下？”

“不必。戰事要緊。”晏之緒言簡意賅地拒絕，示意蔣易按照吩咐做事。

見晏之緒如此，蔣易反而松了一口氣。

他常年駐守在外，並沒有和這位首輔打過交道, 只聽說過很多關於這位首輔的傳聞。

在沒有見到這位首輔之前, 蔣易做了很多構想, 甚至覺得晏之緒形如夜叉，見到之後分外震驚。他其實不太能理解，一個如此俊逸的男子, 怎麽會被傳出那樣多奇怪的流言？

蔣易在想什麽, 晏之緒並不在乎。在他從京城趕到明州的這段時間裏，明州更大的地方被李嘉賜占領, 倘若再慢上一些，恐怕整個明州已經落入李嘉賜手中了！

屢戰屢敗, 調整戰略迫在眉睫。

晏之緒聲名在外，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，至少在這一刻發揮了最大的作用。

他做出的決策，沒有人提出異議。

準確來說，也沒有提出異議的必要。這些將領守在此處，已經敗了那麽多次，晏之緒的決策能襄助勝利最好，如果敗了，也不過是多敗了一場而已。

債多了不愁。

能領兵，能指揮，且自身功夫極佳，加上晏之緒對於李嘉賜很是了解，因此在這幾次對峙之中，李嘉賜吃了不少的虧。

幾場仗打下來，明州有一部分城池已經被收覆了，但是凡是被李嘉賜攻打過的城池，可以說是到了蝗蟲過境寸草不生的地步。

因為南蠻的存在，將城池的物資過分掠奪，一片荒蕪。

晏之緒站在光禿禿的城墻上，看著幾裏外李嘉賜駐紮的大軍，目光很沈。

他沒有想到，一念之差，竟然養虎為患。不過還好，亡羊補牢時候未晚。

大綏這邊的軍隊因為在晏之緒的帶領下取得了少有的勝利，所以這邊的將領對於晏之緒差不多到了言聽計從的程度。

久違的勝利振奮人心，大綏這邊從上到下士氣十足，但是李嘉賜那邊確實截然不同的情況。

李嘉賜這些時日收攏了不少大綏的流民的逃兵，手下已經有了一定數量的人馬，不再完全倚靠南蠻。

南蠻的首領很清楚如今的情況，因此對李嘉賜也沒有那麽信任，兩個人時常發生口角。

那也只是一些尋常小事，但是如今節節敗退，南蠻首領對李嘉賜產生了懷疑，說話之間更是不客氣。

兩個人在交談的時候一言不合，南蠻首領便一拳打了上去。

李嘉賜早些年偽裝出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，雖然私下也有習武，但畢竟用的少，自然就生疏了不少。

所以這迎頭的一拳躲避不及，就被南蠻首領打中了眼眶，立刻便腫了起來。

雙方的將領打了起來，自然有一堆人勸架拉架，但是南蠻畢竟不甚開化，拉來拉去就拉出了火氣，最後一群人打做了一團。

這一次的討論不歡而散，李嘉賜很榮幸地掛了彩，原本灼灼風流的模樣距離豬頭只剩下一步。

李嘉賜捂著臉進入營帳中，定安長公主正坐在案幾前翻閱著戰報。

自從定安長公主被李嘉賜抓住之後，在李嘉賜的幾番妥協下，如今的定安長公主是被一條長長的鎖鏈鎖住了腳踝。

鎖鏈的長度可以讓定安長公主自如地在李嘉賜的營帳內行走，但是最遠也沒辦法走出營帳。

聽見熟悉的腳步聲，定安長公主頭也沒擡，繼續看著戰報。

只要李嘉賜不阻攔，定安長公主便會用盡各種方法去獲取外面的消息，李嘉賜攔了幾回，換來的是更定安長公主更惡劣的對待，最後只能任定安長公主去了。

對於李嘉賜而言，只要定安長公主不離開他，想做什麽都好。

李嘉賜見定安長公主沒有擡頭，故意倒吸了一口冷氣。這做作的動靜惹得定安長公主蹙眉，面無表情地擡頭看了李嘉賜一眼。

看到了一個五顏六色的……豬頭。

沒有引起定安長公主絲毫的情緒波動，她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，低下頭繼續看著那些雜亂的戰報。

李嘉賜心裏不好受，忍不住坐到了定安長公主身側，帶著一些抱怨地說道：“長姐，你一點也不心疼我了，被打成這樣，我真的很痛。”

“痛，那就去找軍醫給你上藥，本宮不是太醫，治不了你。”定安長公主一動不動，語氣平靜地說出拒絕的話。

李嘉賜的臉色僵了僵，他不死心，更近地湊到定安長公主身前，語氣更為親昵：“若是之前，長姐一定會萬分心疼地過來給我上藥。”

“你也知道是之前，失去的東西再找回，未必還是之前的模樣。”知道李嘉賜想要什麽，定安長公主垂眸，扯了扯鎖住自己腳踝的鎖鏈，碰撞出清脆的聲響，“現在我只能算你這個亂臣賊子的階下囚而已。”

定安長公主實在是太了解李嘉賜了，知道怎麽樣說話能讓李嘉賜感覺到痛，便專門往他的軟肋上去戳。

之前她一心一意地護著李嘉賜，但當李嘉賜成為亂臣賊子，不再顧忌她這位長公主的時候，一切就變了。

受百姓供奉，才能長成一個寵命優渥的她。所以定安長公主很清楚，自己先是大綏一朝的長公主，要對百姓負責，其次才能去在乎自己的愛恨情仇。

李嘉賜明白定安長公主的意思，留在這裏只會讓他更加難過。他默默向後退了退，和定安長公主拉開了距離。

低頭便看到定安長公主在戰報上圈圈點點，畫起來的都是晏之緒來到明州之後大綏的戰績。

李嘉賜不由苦笑：“看到晏之緒的勝利，你心裏應該很開心吧？我就不在這裏惹你厭煩。”

定安長公主沒搭理他。

直到李嘉賜一步一步走出了營帳，定安長公主看著風吹過的，搖晃的軍帳門簾，幽幽地長嘆一聲。

定安長公主被李嘉賜囚禁的事情，還是傳到朝廷中。

畢竟之前派遣來談和的使臣是希望通過定安長公主來勸降李嘉賜，使者被殺，朝廷自然是要找人調查出真相。

定安長公主的消息就在這種時候被傳入朝廷，雖然礙於老皇帝和皇後的面子，朝臣對於此事一致保持緘默，不代表這事情就不存在。

皇後知道這件事之後，當場留下淚說，喃喃地說道“都是我害了她。”

這些日子盛姝基本都陪在皇後身邊，當時也在場。皇後的這句話讓盛姝百思不得其解，皇後害了誰？

或許是宮中秘聞，盛姝沒有太大的興致去探索。

現在朝中老皇帝病重，已經連話都很難說出口，只是憑借著人參吊著一口氣。平王在前朝主事，後宮由皇後打理，定安長公主的事情仿佛是壓垮皇後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
皇後病了，盛姝本來是被安頓在皇後居所的偏殿，為了防止過了病氣給盛姝，皇後便要求盛姝搬到另一個僻靜的宮殿裏去。

少了人管束，盛姝樂得自在。

這些天晏之緒的勝利的戰報屢屢發回朝廷，鑒於她是晏之緒的妻子，又留在京城做“人質”，所以內閣那邊會同步一些消息給盛姝。

得知晏之緒這幾場的勝利，壓在盛姝心頭的陰雲消散了些許，但是她也更加憂慮。

如今朝堂的形式實在不算太好，晏之緒的很多暗線都遞到了她手上，也使得盛姝掌握了很多的消息。

平王想要謀權篡位，第一個要除掉的人就是晏之緒。現在的安寧，只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。

為了防止能讓晏之緒平亂歸來之後承受的壓力小一些，盛姝動用了很多人手，廣泛地為晏之緒造勢。

主要是歌頌晏之緒的辛苦，在前線多麽鞠躬盡瘁，為的就是再一次淡化晏之緒在人們心目中“異類”的形象。

明州這一仗，轉眼之間就打了一個月。

明州有一半的土地被大綏朝收回，眾人都在心裏計算，照著這種情況，這一場戰亂遲早會被平息。

戰場之上刀劍無眼，晏之緒雖然功夫不錯，但多多少少還是受了些傷。

這日軍醫剛剛包紮完晏之緒的傷口，就見威武將軍蔣易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。

經過這一個多月的磨合，晏之緒和蔣易已經有了不小的默契。

是以晏之緒看到蔣易的這個神色，就知道定然是發生了什麽大事，問道：“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
蔣易：“這個月朝廷的送糧軍隊已經抵達，至於發生了什麽事情，下官不敢妄議，還請首輔親眼去瞧一瞧。”

能讓蔣易如此的，必然不是小事。晏之緒將衣物穿好，跟著蔣易走了出去。

軍隊的糧草都有固定的地方，而晏之緒為了防止李嘉賜火燒糧草，將糧草有規律地進行分散。

見到了送糧軍隊送來的新的糧食，晏之緒良久都沒有說話。

蔣易靜靜地站在一旁，同樣保持沈默。

片刻，晏之緒平靜地說道：“此事還請將軍保密，我便是最後一個知道此事的人。”

糧草不穩，是會禍亂三軍的。蔣易點了點頭，神色憂慮地問道：“首輔，這種情況，我們該怎麽辦？”

“一方面向朝廷匯報，另一方面，我們自己也要做些努力。”晏之緒波瀾不驚地留下這句話，轉身進了軍帳。

蔣易原本憂慮的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，這位首輔能夠化腐朽為神奇，所以如今的情況，對於他而言也不是什麽難事吧？

這樣想著，蔣易也覺得心情平和了不少。

但是晏之緒並沒有蔣易說的那般平靜。

天色暗沈，晏之緒回到營帳之中便點上了燭火。

那一縷小小的燭火輕輕地搖曳，掙紮著燃燒出那一絲光芒。

同樣的燭火，宮中所用自然是上好的東西。

皇宮宮女的宮女為盛姝重新換了更為明亮的燭火，溫聲勸道：“夫人，時候不早了，不如早些歇息吧。”

這些日子裏只要得了空閑，盛姝便會一個人為晏之緒抄經祈福。

雖然不知道這種方式是否有用，但好歹能讓盛姝得到些許的寬慰。

盛姝落下一筆，點了點頭，透過窗柩看著外面高懸的月：“時候確實不早了，你早些休息，我將這一卷寫完便睡。”

那宮女困頓地打了個哈欠，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，已經知道盛姝是一個極為好說話的人，正好她確實有些支持不住了，便點了點頭，退了出去。

四下無人，長夜更為寂寥。

下一瞬，燭火下人影一閃，光亮忽然熄滅。

盛姝的手抖了一下，筆尖的墨滑落，洇開了大片墨跡。

這樣緊張的時候，盛姝來不及多想，擡手便拔下發髻上的金釵。然後她聽到畢驍壓低的聲音：“夫人，是我。”

借著昏暗的月光，盛姝細細打量，這才看清楚了畢驍的模樣，不免松了一口氣，放輕了聲音說道：

“怎麽在這個時候進宮？可是首輔那邊發生了什麽事？”

畢驍是跟隨著晏之緒出去的，原本應該在萬裏之遙的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，盛姝不得不警惕。

“沒有。”畢驍想到晏之緒的交代，硬著頭皮說道，“是首輔在前線需要做一些事情，夫人留在宮中他便沒辦法做，所以派我來接夫人離開宮裏。”

在暗夜裏，盛姝沒有說話，只沈默地盯著畢驍。

畢驍低著頭，漫長的寂靜讓他有些喘不過氣。不得不說，盛姝在晏之緒身邊的這些時間，別的不說，將晏之緒那壓人的氣勢學了十成十。

“畢驍，說實話。”盛姝聲音極為冷靜。一字一頓，像冷刃，叩擊在畢驍心上。

她很了解晏之緒，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，不可能這樣含糊不清的讓畢驍帶她走。

雖然盛姝更希望是畢驍出問題，晏之緒在前線好好的，但是以畢驍的忠心程度看來，大抵還是晏之緒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。

畢驍在黑暗中閉著眼睛，恭敬地說道：“屬下所言，句句是實。”

盛姝輕嗤了一聲。

她擡手將那張已經被墨跡汙染的紙張抽走，團成一團丟到一旁，然後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手上已經抄好的經卷。

“不說，就這樣耗著。想帶我出皇宮容易，但是你若是違背我的意願帶我走，誰知道我會不會趁你不註意，再次回到皇宮？”盛姝一句話，堵死了畢驍想要把盛姝打暈帶出去的路。

畢驍苦笑，差點就要給盛姝跪了：“夫人，宮中真的不安全，隨我離開吧！不然我真的對不起首輔的囑托。”

畢驍越說，盛姝的心就越沈。

她擡眸看畢驍一眼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：“畢驍，我嫁入首輔府這麽久，你也該知道我不是什麽義氣行事的人。明州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，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，我未嘗不會配合你。”

“若是再好一些，或許對於他的情況，也能施加援手。畢竟他離開的時候，將很多東西都交到我這邊。”

畢驍看著態度堅決的盛姝，又看著外面漸漸沈下去的月亮，咬了咬牙，終於還是說出了真相：

“一個月前，朝廷派來的運糧軍隊押送了新一批的糧食。但是真正的糧食十不足一，其他九成全部都是稻草和石頭！”

目前明州的戰事膠著，糧食是確保穩定的根本。但是現在運往前線的糧食卻出了問題，這明擺著就是要晏之緒的命！

盛姝深吸一口氣，緩和了語氣問道：“可知道是誰做的手腳？”

畢驍：“做這個事的人手腳十分幹凈，連負責運糧的將領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好好的糧食變成了稻草和石頭。”

“有懷疑的人嗎，比如平王？”盛姝問。

沒想到盛姝直接問到了關鍵，畢驍點了點頭：“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，但基本可以確認是平王做下的這件事。”

“前方糧草出了問題，已經過去一個月，為什麽沒有傳遞任何經緊急消息進入朝堂？”盛姝在腦海裏整理了一下思路，追問道。

畢驍快速地回答：“蔣易將軍發了不知道多少份八百裏加急的消息，但是一直杳無音信。應該是被人攔截了。”說道這裏，畢驍起身，焦急地說道：

“夫人，留給我們離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，您有什麽想問的路上再問，我們先走吧！”

“不，現在不離開。”盛姝的聲音十分冷靜，卻聽得畢驍透心涼。

畢驍語氣更著急了：“夫人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？只有您離開了皇宮，首輔才能心無掛礙。”

“能心無掛礙地等死是嗎？”盛姝怒極反笑，語氣不容置喙，“畢驍，在你離開軍營的時候，明州大軍的糧草是怎麽樣的情況？”

畢驍知道自己可能完不成晏之緒留下來的任務了，苦著一張臉回覆盛姝：“我離開軍營的時候，營中的糧食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。但是首輔籌措了一批糧食，那些糧食應該勉強可以再支撐上時日。”

籌措糧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，何況晏之緒身處前線，有太多人對他虎視眈眈。

“這件事從朝堂入手已經來不及了，之前我查過卷宗，上一批糧食籌措就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，等到那群大臣相互推諉完畢再做這件事，恐怕明州的將領已經被餓死了。”盛姝沈吟了片刻，最終說道：

“這件事就交給我了，今天夜色已晚，明日我和你一起離宮。不過要先去皇後那邊看一看。”

畢驍沒想到盛姝竟然願意和自己一起離宮，不由驚喜地問道：“真的？”

“嗯，你先去休息吧，明天才是真的要開始忙碌了。”盛姝打發走了畢驍，也沒有重新點燃燭火，摸黑走出了宮殿。

這一夜，盛姝基本沒有合眼。

晨光熹微，盛姝計算著往日皇後醒來的時辰，前去皇後所在的坤寧宮拜見。

自從皇後得知定安長公主被李嘉賜囚住的消息，這些時日便不大見人，盛姝也知情知趣地沒有拜訪。

盛姝難得來一次，皇後也並不是很相見，在宮女傳話確認盛姝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之後，皇後這才允了盛姝的拜見。

半晌，盛姝從坤寧宮出來，回到自己的宮殿，往日負責跟隨她的兩個宮女這一次並沒有跟出來。

盛姝站在宮殿內，喚了幾聲畢驍，畢驍這才出現。

“畢驍，皇後娘娘允我出宮了，不過我們不能正大光明地從宮門出去，所以你直接把我帶出去。”盛姝低聲道。

畢驍很是驚訝：“夫人留在皇後身邊不是作為人質的嗎，皇後竟然願意放夫人出宮去？”

“每個人都有軟肋，皇後的軟肋便是定安長公主。”盛姝簡單的說了一下，“皇後願意為我出宮遮掩，但並不為此事負責。如果東窗事發，只會是我偷跑出去的，和皇後沒有絲毫的關系。”

盛姝利用皇後對於定安長公主的擔憂，讓皇後了解了前線的戰況，同意放自己出宮去籌措糧食。

但是皇後又不是冤大頭，能夠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將盛姝放出去，並且遮掩盛姝的行蹤已經很不容易，至於後續的事情，皇後並不打算去承擔。

畢驍聽明白了盛姝的意思，點了點頭。

為了順利地將盛姝帶出去，畢驍早已經將皇宮內的布防熟悉了，加上還有皇後無聲地推波助瀾，兩個人一路順利地離開了皇宮。

剛出了皇宮，盛姝便讓畢驍租賃了一輛馬車，往東坊趕去。

畢驍知道盛姝是想籌措糧食，但是明州那麽遙遠，就算在京城籌措到糧食又能怎樣，連運送都是問題。

只不過畢驍看到盛姝竭盡全力為晏之緒奔走的樣子，有些話便也沒有說出口。

至少先讓盛姝努力一把吧，這樣哪怕最後迫於無奈不得不走，盛姝也不會有那麽多的內疚。

趕到東坊，盛姝尋了一下，進入了一家極為敞亮的店鋪。

是陽信的糧鋪。

當時表哥崔默將陽信的令牌交到盛姝手上的時候，盛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，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要求助於陽信。

“這位姑娘，想要買點什麽？”掌櫃的笑瞇瞇地問，一面有些警惕地打量著四周。

一般進入糧鋪的買糧食的，基本都是小廝婢女或者老百姓，很少見到像盛姝這種一看就是官家小姐的人出現。

盛姝沒有廢話，徑直問道：“此間店鋪是否由你主事？”

見那位掌櫃點了點頭，盛姝從衣袖從拿出表哥崔默給自己的令牌，雲淡風輕地試探道：“掌櫃可否見過此物？”

那掌櫃本來沒怎麽把盛姝當回事，但是在看到令牌的瞬間，忽然變了臉色。

他看了盛姝一眼，然後壓低聲音說道：“在此處說話多有不便，請隨我來。”

盛姝看了畢驍一眼，兩個人跟隨著掌櫃上了二樓一間僻靜的房間。

關上了房間的門，掌櫃這才俯身向盛姝行禮，恭敬地說道：“貴人拿著令牌尋到此處，不知有何吩咐？”

“我想要你們陽信在揚州濱州給我籌措糧食，然後運送到明州。”盛姝直接了當地說明來意。

那掌櫃的摸了摸胡子，說道：“貴人有所求，自然是應該的。但是籌措糧食是什麽目的，總歸要說清楚。”

畢竟面前的人不是表哥崔默本人，盛姝只含糊地說道：“自然是有我的用處，只要你們能籌到足夠的糧食，價格也好說。”

盛姝和晏之緒離開京城的時候，兌換出了不少銀票，換句話來說，如今的盛姝確實是不缺錢的，怕的就是有錢也買不到糧食。

聽到盛姝的話，那掌櫃的笑了笑：

“貴人怕是有所不知，如今明州附近的糧食，被人為哄擡價格，米糧的價格已經翻了一番。如果貴人是想要籌措糧食去明州賣糧，恐怕我就要層層上報才可以。”

“最終上報給誰？”知道這些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，一個個的心眼子多的像篩子一樣，盛姝問道，“是要告訴姓崔的？”

陽信背後的東家到底是誰，崔默一直隱藏的很好，至少除了少部分有渠道的人，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陽信東家是誰，甚至連是男是女都不清楚。

聽到盛姝如此準確地點出了姓名，那掌櫃的不由遲疑了一下，然後問道：“不知道夫人是何身份？”

這種時候，盛姝也沒有時間和掌櫃的兜圈子：“崔默是我表哥。”

“夫人的令牌可否讓我詳細看一眼？”掌櫃的問道。

盛姝將令牌遞了過去。

那掌櫃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令牌，臉色忽然變得更加嚴肅，雙手將令牌呈給了盛姝：“貴人有什麽吩咐，只管親口說就是。我們陽信一定會幫貴人辦到。”

之前還對自己的要求問來問去的掌櫃忽然之間這麽說，倒讓盛姝楞了一下：“這令牌難道有什麽玄機不成？”

掌櫃的解釋道：“夫人有所不知，陽信一般會有各類令牌，類似於承諾，手持令牌的人來到陽信任意的商鋪，我們都會幫助貴人完成事情。”

“但是這令牌也是分等級的，只不過為了不那麽明顯，只有一些很小的不同。是我眼拙，最開始沒有看出您的令牌是最高等級，這等同於我們東家親自出面。還請夫人原諒我方才的無禮。”

也就是說，表哥給自己的令牌是最高權限的令牌，等於東家本人到場，所以無論盛姝想做什麽都會有人陽信的人幫忙去做。

明白了這一點，盛姝垂眸看著手裏的令牌，心情是分外的覆雜。

表哥說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自己的表哥，盛姝其實是沒怎麽放在心上的。但是她沒有想到，崔默竟然悄無聲息地給了自己這麽大的便利，也不怕自己哪一天不高興，就把陽信給搗毀了。

不過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。既然是最高權限，那麽有些事情做起來就方便了很多，盛姝要求掌櫃的以最快的速度調配糧食，詳細做好了布署之後，這才問道：

“掌櫃的，你方才說，明州附近的濱州、揚州等地糧食價格全部都被人為哄擡了上去？”

掌櫃已經將盛姝的要求全部記下，聽見盛姝的問話，也不吝惜於解答：

“是的，現在那些地方的糧食都非常的難收購，無論是有糧食的商人還是貴人，都不願意輕易出手糧食，全部都待價而沽。貴人您要十萬軍馬的糧食，我們也很難從這些地方收購，應該會從京城等地加急運送過去。”

明州附近的糧家認為哄擡價格，會是誰？盛姝腦海之中閃過了好幾張面孔，最後定格在平王的臉上。

長長地抒了一口氣，盛姝最後叮囑了這掌櫃幾句話，然後告辭離開了。

畢驍全程沒有說話，震驚地看著盛姝冷靜地處理這件事情。

首輔那麽努力都沒有完成的事情，畢驍其實不認為盛姝是可以辦到的。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，盛姝竟然真的做到了！

“畢驍，目前這種情況，你要聽我安排。”盛姝的語氣很嚴肅，到了無人的僻靜之地，盛姝便說道：

“我會離開京城跟隨糧草，直到確保糧草押送到明州。為了防止有人從中作梗，你留在京城，裝作山窮水盡之後被人派出來通風報信的人，轉移平王他們的註意力。”

“只要能讓我把十萬大軍的糧草籌措足夠，並且順利地運送到明州，那時候平王想做什麽，夫君應該都能抽出手來對付他。”

理智上畢驍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，但是情感上不太能接受。他此次進京就是為了帶盛姝去到安全的地方，結果他不僅沒能帶走盛姝，還讓盛姝獨自去了前線，他愧對首輔。

看出來畢驍想要反駁，盛姝擺了擺手：“我意已決，不必再多費口舌。”

畢驍只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。

他被晏之緒要求離開軍營的時候，也是萬般不情願，同樣是被晏之緒用不容置喙的話趕出來的。

這兩個人不愧是一對夫妻，連行事風格都變得如此相似。

送走了畢驍之後，盛姝隨意找了首輔府的一處產業落腳，最後做了布署。

她給畢驍留了足夠的人手，有哪些人的幫助，加上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散布，足以混淆視線，短時間內讓京城的人無法留意到自己。

至於自己，陽信籌糧是分散在各地的，畢竟她要的是十萬大軍的糧草，數目確實很多，為了安全起見，所有的糧食都會先行運往揚州。

她目前要做的事情，就是快馬加鞭趕去揚州，然後和陽信安排的人一起將全部的糧食押送去明州。LK小說獨家整理

陽信家大業大，但糧食事關晏之緒，盛姝實在沒有辦法在京城穩坐釣魚臺。

更何況，她已經和晏之緒分別的那麽久。她很想親眼看一看，晏之緒目前怎麽樣了。

接下來的時日裏，盛姝一日也不敢停歇，火速從京城趕去揚州。

女子獨身在外面行走多有不便，加上已經女扮男裝過幾次，盛姝這一次索性也是女扮男裝。

一路抵達揚州的時候，陽信的人果然已經將盛姝所需要的糧食籌措的差不多了。

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家大業大的陽信，盛姝便去尋了陽信的人對接。

糧草實在是太多，陽信派來護送的人也很多。盛姝也從揚州這邊的陽信糧商口中得知，崔默得知是盛姝要調用這些資源，特地傳過話，不惜一切代價幫忙。

而這些幫助過盛姝的人，未來崔默那邊會給到一定程度的補償。正是因為如此，這次盛姝籌糧才會如此迅速。

盛姝心下感動，一切準備就緒，一行人扮做去前線牟利的商行仆從，而盛姝女扮男裝，混了個主事的身份。

因為押送糧草的人數不少，主事也有好幾個，為了絕對的安全，這群人並不知道盛姝的真實身份，只以為她是京城來揚州的主事。

上面的人給的時間非常緊迫，主事頭上還有人盯著，眾人日夜兼程，往明州的方向趕去。

最開始的時候眾人還能找到合適的地方歇腳，越靠近明州的地方越荒涼，能逃走的人基本都逃走了，留下來的只剩下一個無法逃走的婦孺和老弱病殘。

找不到合適的，可以供這麽多人居住的地方，也找不到合適的吃飯的地方，不得不臨時搭建營地，並且用鍋具煮食物。

條件十分簡陋，風餐露宿，盛姝未曾抱怨過一句，只默默地跟在人群中。

幾個主事漸漸都混熟了，他們都是盛姝姓“盛”，加上她年歲最小，又以為盛姝是男子，不免打趣她。

“小盛，這次運送糧食出來的都是我們這群老家夥，你年紀輕輕，怎麽想著往戰場跑？”

又到了歇息的時候，眾人落好腳之後，主事裏年歲最大的那個好奇地問盛姝。

這麽長時間的趕路，盛姝的鞋都不知道磨破了幾雙。她畢竟常年待在內宅，不比這群走南闖北的人，沒有什麽趕路的經驗。

她害怕自己一看就格外秀氣的腳露出來，會引起懷疑，因此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，然後才穿的草鞋。

長時間跋涉趕路，中途來不及更換這些東西，紗布磨破了她的腳，一碰就鉆心的疼。

可為了不耽誤進程，盛姝咬著牙一聲不吭，腳上的傷口結了結痂又被蹭破，如此反反覆覆，最後連走路都開始磕磕絆絆。

盛姝只堅持著，這幾日都快疼麻木了。

這幾個主事都看著眼裏，覺得分外唏噓。所以這位年紀最大的主事便忍不住來詢問盛姝了。

誰閑著沒事想去戰場，萬一不留神命就沒了。只不過是這一趟給的銀兩足夠多，他們這群老家夥眼看著升不上去，不如幹一筆大的。

像盛姝這種年輕輕輕就成為“主事”的人，旁人想不出有什麽理由值得她冒險。

聽到問話，盛姝擡頭看了一眼蒼茫的夜空，星子掩在雲後，看起來就讓人心情平和。

她微微笑了起來，語氣溫柔：“我想見的人在那裏。”

“哦，你心上人在那裏？軍娘可了不得，不過你為了見她一面，這樣不辭辛苦跑過去……”那問話的主事搖了搖頭，嘆氣道，“我老了，看不懂你們這群年輕人。”

主事以為盛姝是男子，便先入為主地以為盛姝的心上人是女子。如果這個時候盛姝解釋自己心上人是男子，恐怕會越抹越黑。

盛姝抿唇一笑，沒再接話。

此處距離晏之緒所在的軍營已經不遠了，最遲到明日傍晚，他們便可以趕到軍營。

這一路走過來的情況越來越惡劣，連屍體都被野狗吃了個精光，只能看見零星的骨頭。

距離畢驍傳出消息已經過去了半個月，不知道晏之緒當時籌措的糧食能不能夠到現在。

盛姝想到歷史上描寫的那些饑荒的場景，就覺得心頭發緊。她只希望時間過得快一些，再快一些。

那問話的主事見盛姝如此模樣，猜到她十有八九是在思念心上人，也不自討沒趣，默默地離開了。

四下的人散去，盛姝這才找了個偏僻無人的角落，重新包紮自己腳上的紗布。這紗布已經被傷口流出的血浸透了幾處，拿出來看的時候只覺得觸目驚心。

紗布她已經換了幾回，越是臨近戰場越是物資嚴重不足，沒地方可以買，也沒地方清洗紗布。她手上的這個，是最後的未曾用過的新紗布了。

明日就要見到晏之緒了，若是放在往常，她哪怕蹭到了一點傷都要去晏之緒面前求一番憐惜，但是如今不成。

國事為重，人命關天，她腳上這點小傷比起大綏邊境百姓目前所遭受的這些，實在是微不足道。

所以重新包紮一下傷口，她明日盡量若無其事地走路，不讓晏之緒看出倪端。

在這種時候，她只需要遠遠地見晏之緒一面，確認他安好就可以了。至於情衷，未來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訴說。

重新穿上了草鞋，盛姝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，閉上了眼睛。

明日的熹光，很快便要降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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